時這兩個字卻是自然而然的從口中說出來。

“分手？”盛宇淩眼中滿是愕然，“我在籌備我們的婚事，你跟我提分手？”

一陣沈默，只有噴頭下的如註水流濺在地板上的聲音。

好一會兒，黎嫣然才說：“因為，我看不到我們的未來。這樣的感情，也不是我想要的。”

“你是什麽意思？”

“太多事情，我……”

“太多什麽事？你在想什麽，我一件一件給你解釋！”

盛宇淩盯著她，眼裏是掩飾不住的焦躁和怒意，卻在極力壓抑著沒有發作。黎嫣然沒有說下去，心情竟很平靜，也許，痛到極致，就是什麽也感覺不到了吧。

她知道，再怎樣解釋也都無濟於事。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她自己這邊。是她無法面對林沛兒的死，是她無法接受他心裏住著一個季婉瑩的事實，是她不能理解他和江淑真的事。當然還有，岑華珊向她施加的壓力。

所有的一切都像萬噸馬力拽著她，讓她無法前行一步。

“你說話。”

盛宇淩聲音暗啞。黎嫣然低垂著頭：“我沒有什麽可說的。”

“好。”他咬咬牙，靠近過來，眼底是陰沈沈的寒意，火熱的鼻息卻在她耳畔燒灼，“我告訴你，離開不可能，分手也不可能。”

下一秒，他將她拽出浴室，扔到床上，俯身壓下來。

黎嫣然從來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的懼怕過。不僅是即將發生的事情本身，還有盛宇淩的眼神……

下午岑華珊走的時候，她就在心裏發誓，不會再和他發生關系。可是此刻，不管是拼盡全力的抵抗，還是低聲下氣的請求，都不能讓他心軟，和放過她。

直到她精疲力盡，不得不屈服……

外面的雨像是已經停了，只剩夏蟲在嘶嘶鳴叫，顯得山谷間更加幽靜。

她望著窗外，其實外面只有一片漆黑，她眼裏有淚，迷蒙著更加什麽也看不清。

盛宇淩從身後溫柔的環抱著她，下頜埋在她發絲間，輕輕廝磨。像是意猶未盡。

“累嗎？好好睡一覺吧。明天起來，什麽都不要再想了。”

身後傳來的聲音低沈又沙啞，此刻倒是柔軟得像四月的風。自己累不累黎嫣然覺不出，但知道，工作了一天，回來又和她從下午爭吵到晚上，他應該是真的累了。

她點了一下頭，閉上眼假寐，本來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沿著面頰滑落，癢癢的。

片刻之後，盛宇淩的鼻息變得深沈又均勻，只是環抱著她的雙手，依然沒有松開。

355午夜來客

黎嫣然一直睜著眼，夜裏，不知幾點雨聲終於弱了下去。一輪圓月從陰雲底下鉆出來，照亮了窗外。

好一會兒，她才有了一點困意。

只是迷迷糊糊剛剛睡著，一陣細微的動靜又將她驚醒。近來總是這樣，很難入睡，好不容易睡著又會很容易醒，然後好一會兒才能想起自己在哪。

窗邊站著一個人，一束微弱的光線照亮著面龐。她眨眨眼才看清，是盛宇淩拿著手機，一邊聽電話，一邊撥開窗簾看著外面。一束光從縫隙漏進來，很刺眼。

“我看到你了，等著我。”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像是怕吵醒她。

黎嫣然一動不動，假裝自己沒有醒，悄悄看著他的背影。

掛斷電話，盛宇淩順手將手機放進了睡袍的口袋，又緊了緊腰帶，才往床邊看一眼。她連忙閉上眼，大氣都不敢出。

黑暗中很快響起一聲輕輕的關門聲。他真的出去了。

現在應該已經午夜了吧，好像是有人來了。會是誰呢……她猜不出。

思忖片刻，黎嫣然還是被好奇心驅使著下了床，走到窗邊，輕輕拉開窗簾。

一輪碩大的圓月照得院子裏很亮，從這扇窗往外看去，樓下的一切都在冷光中，清晰可辨。

院子裏停著一臺沒有見過的車，有個人站在車旁，是個女人，一件束腰的長風衣襯得身形纖細窈窕，頭發披散在肩頭，有些淩亂，像是倉促間才決定出門。

黎嫣然只瞥了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季婉瑩。

雖然月光下看不清面容，但那樣優雅又端莊的姿態，絕對不會是另外的人。

這個時間，她到這裏來找盛宇淩，是為了什麽？她心裏正疑惑著，就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盛宇淩一出門便快步走到季婉瑩面前，像是在詢問什麽。

季婉瑩低著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回話，只是片刻之後，突然一下撲到了他懷中。

黎嫣然心裏咯噔一下，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定定站在窗前，視線已經無法從樓下的兩人身上移開。

直到感覺一陣氣短，她才發覺，自己忘了呼吸。

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任何動靜，連思緒都像是死了一般。

夜色，漫長得沒有盡頭。

季婉瑩一直埋頭在他懷裏，肩頭微微抖動，仿佛在哭泣。好一會兒，盛宇淩終於擡起手，撫在她肩上，然後越來越緊的將她擁住了。清冷的月光下，地上只有一道長長的黑色陰影。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很長時間都一動不動。如果此時有別的人看到，也會以為是久別重逢的情人，而為之動容吧。

黎嫣然轉過身，窗簾重新合上，沒有光的屋子裏一片黑暗。

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她很想騙自己一切只是幻覺，卻無能為力。

今天這一幕，其實並不令人意外。只是最近這些天，短短數日，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一個人接著一個人，仿佛一直躲在暗處的陰影突然出現在明處，像山一座接一座壓下來，讓人承受不住。

門外的走廊裏有腳步聲，還有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來。黎嫣然心裏一驚，下意識的剛想躲，就聽到有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盛宇淩應該帶季婉瑩去了另一個房間。

他們在說什麽，會做什麽？她本來不願想，可是又抑制不住的心中狂跳，急切的想知道。

猶豫半天，黎嫣然還是輕手輕腳挪到門邊，將門打開了一道縫。

走廊裏很暗，但斜對面的客房門虛掩著，裏面亮著燈。盛宇淩的聲音隱約傳來。

“他真的這樣對你？”沈悶又陰郁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聽得無比清晰。

沒有回音，只有壓抑著的抽泣。

“婉瑩……”盛宇淩的聲音低了一些，帶著一聲輕嘆，兩個字被他叫得柔腸百結。

“宇淩哥，”季婉瑩終於說話了，聲音很輕，微微哽咽：“我不是故意想要打擾你。我只是……出來後才發現，沒有地方可去。而且，我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不想見任何人，唯一想得到的人，只有你。我知道這很任性，很抱歉……”

“抱歉什麽？”他驀地打斷了她的話，咬著牙像是強忍著怒意，“這些事，你早該跟我說，早該讓我知道！我絕對容忍不了你受這樣的委屈，更不會允許別的人這樣欺負你。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痛？”

“宇淩哥……”

隱隱的抽泣聲殷殷切切，變得有些沈悶。黎嫣然低垂下眼簾，想象著，她肯定又被他摟進了懷裏。

“……因為你身邊還有黎小姐啊！你對她那麽好，而且馬上要和她結婚。我不想當那種破壞別人感情的惡人。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也都歸咎於我自己。是我太傻太畏縮，不敢面對一直以來，對你的感情……都是我自己的錯。”

“怎麽是你的錯？”

短短的幾個字，黎嫣然從來沒有聽過盛宇淩有這樣的語氣。悔恨，痛徹心扉。

“一切，都是我的錯……”

她沒有往下聽，只默默關上了門，將所有的一切，都關在門外。

心情無依。午夜十分，倒像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季婉瑩說自己不願做破壞別人感情的惡人，而此刻，黎嫣然只覺得，恐怕在她和盛宇淩之間，沒有立足之地的，是自己。

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想想就覺得可笑。

安靜又幽暗的屋子裏，黎嫣然靠在門後想了很久，又或者只是放空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蘭溪谷的這棟別墅，她已經不能，也無法待到明天太陽升起了。

沒有動靜之後，她輕輕打開門，斜對面那間客房的門已經關上了，四周很安靜。

她悄悄出去，又閃身進了自己住的那間臥室，換了一身衣服，帶好隨身的物品，輕手輕腳下了樓。

356雨夜奔逃

以前聽德叔說過，從這裏走下山不過40分鐘，也不算太困難。唯一的麻煩可能就是黑，不過還好現在月亮很圓，應該也不至於看不清路。

出了門，夜間空氣很好，屋子前空蕩蕩的只斜斜停著一臺車，還有如水的月光。院子裏的花草連日來被雨水沖刷，也都耷拉著枝葉。

此時心境倒是形容不出的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一樓的一個房間裏，德叔站在窗邊，待那個纖瘦的人影黯然消失在院外的山路上，他才轉身，背著手踱了幾步，然後深沈又緩慢的嘆了一口氣……

……

面前是一扇黑沈沈的大門，門鈴已經響了好幾聲，“叮咚、叮咚”的在深夜的樓道裏很是刺耳。

黎嫣然不自在的撥了撥額邊濕透的發絲，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擰得出水的裙子和鞋。這副樣子，用狼狽來形容也不為過了吧。

她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本以為逃離了盛宇淩的視線，下了山就諸事ok，沒想到膽戰心驚的，好不容易走到山下，她就傻了眼。

半夜三更，蘭溪谷又地處偏僻，她只在一盞光線微弱的路燈旁等了十分鐘就意識到，不會有一臺出租車會這個時間恰巧從這裏經過。

一邊在心裏自責真是笨，一邊又擔心山上的人會發現她的不告而別，她不敢停留，只好沿著空無一人的道路，一直往市區慢慢走去。

半路，本來月朗星稀的天空中又飄來一片烏雲，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那一刻，黎嫣然心裏是絕望的。

人在失意的時候，連天公都不作美。

一直走到兩腿酸軟，全身也都被雨淋得濕透，才終於到了有人的地方。她站在路邊的出租車停靠點等了很久，終於打到一臺車。

準確的說，是司機發現的她。半夜時分，雨很密集，黎嫣然還沒來得及招手，那臺車就急匆匆的一掠而過。正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車在前邊停住了。

司機降下車窗朝她喊了一句：“走不走？”

黎嫣然顧不上還在下的雨，一頭沖了過去。

難得遇到一位熱心腸的司機，這，也許是今天唯一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吧。

“三更半夜的，又下著雨，你一個小姑娘家，怎麽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呀？也太不註意安全了，你這也就是遇到我，要是遇到什麽壞人，看你怎麽辦。”

一上車，司機就劈裏啪啦的教訓了一長串，黎嫣然連連點頭道謝。

“謝就不用了，你去哪兒？”

聽到這句話，她楞了楞。去哪兒，這個問題還真的沒有考慮過。

回康橋苑，她想都沒想過。那裏是和林沛兒最後告別的地方，此時，她絕不想回到那間屋子，一個人待在裏面。

此外就只有幹媽家了，可是自己這個樣子，落魄的從盛宇淩那兒逃出來。她也不想再讓葉碧華擔心。

去找蘇婭嗎？可她不知道蘇婭住在哪裏，而且也沒有手機。或許可以去林姿家，可是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實在沒有力氣去跟她解釋，也解釋不清。

這些去處從腦海裏一個一個冒出來，又都被她一一否決。偌大的江都地界，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真的無處可去。

“去哪兒啊，小姑娘？”司機又問了一遍，盯著後視鏡突然瞇了瞇眼，“誒？我看你怎麽有點眼熟？有點像那個……”

他像是一時沒有想起名字。黎嫣然嚇了一跳，自己不會……被認出來吧？她連忙低頭撥了撥頭發，心裏怦怦直跳，脫口而出：“凱亞公寓。”

鄒亦恒住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會說出這個地點。

“凱亞公寓？看不出來，你住那麽高檔的地方啊。”司機一笑，果然沒有再關註她到底像誰，重新發動車，風馳電掣的濺起一路水花。

黎嫣然在後座沈默不語，只在擔憂，真的要這副樣子，去投奔鄒亦恒麽……

她想不通自己怎麽會在情急之中，突然想起他來。也許是因為之前盛宇淩提起過，也許，是整個江都城，確實已經沒有第二個她可以去的地方，可以依靠的人了吧。

到了凱亞公寓，她又厚著臉皮跟保安央求了好半天，才終於被放了進來。

門鈴響第三遍的時候，有人開了門。

現在是半夜，鄒亦恒從睡夢中被吵醒，臉上帶著點倦容，但一身黑色緞紋睡衣仍然整齊利落，頭發也沒有亂。

“嫣然？”他眼裏是想象得到的訝異。一方面是因為站在門外的人是她，另一方面，是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黎嫣然清了清嗓子，局促的拎著自己的包，支支吾吾：“對不起，這個時間打擾你。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

下一秒，她已經說不出話來。

鄒亦恒一把將她緊緊的攬到了懷裏。像是想念了一個世紀的珍寶，終於失而覆得。

……

水溫很舒適，從頭上沖淋下來，終於讓她感覺好受了一些。

雖然半夜時分，不得不在一個單身男人家裏沖淋浴這樣的事還是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這種境況下，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換上鄒亦恒準備好的衣服，從浴室出來，她還有些不自在。鄒亦恒坐在客廳裏，像是在等著她。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落地窗外的雨中，依舊有霓虹燈在閃爍。寬敞的屋子裏燈火通明，一如既往的一塵不染。

“坐吧。”鄒亦恒指了指面前的位置，又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喝點熱水，別感冒了。”

“謝謝。”黎嫣然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坐下，始終有些無法放開。

剛才在門口，他的那個擁抱還讓她心有餘悸。其實鄒亦恒的心思，她一直都隱約又明確的覺察得到。如今，自己這幅樣子的來找他……會不會讓他誤會，她心底在糾結，可是又沒有別的辦法。

357嘉麗盛總，反應還真是迅速

“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鄒亦恒問。

黎嫣然喝了一口水，低聲說：“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你應該多多少少也聽說了吧？”

“嗯，外界的報道，我一直都在關註。”

“為了躲開媒體的追蹤，盛總讓我到蘭溪谷，到他家暫避……”

鄒亦恒擡眼：“所以，這些天，你都和他在一起？難怪我打電話，你不接……”

“啊？不是不是。”她連忙擺手，吞吞吐吐著不知該如何解釋。

好一會兒，她才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的。手機，被他拿走了。他不想讓我天天看網上那些東西，說沒有意義，還徒勞的讓自己心情不好。”

鄒亦恒盯著她，目光灼灼：“這……也不是沒收你私人物品的理由吧？你還為他辯解？”

他臉色隱隱有點難看。黎嫣然在心裏暗嘆一聲，確實，為什麽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還在潛意識裏試圖替盛宇淩開脫。果然是中毒太深嗎……

“你是背著他……偷偷離開蘭溪谷的嗎？”鄒亦恒又問。

她心裏驚了一下，不過馬上就緩下來，知道自己這副樣子，發生了什麽事，肯定也逃不過鄒亦恒的眼睛。多多少少，他都應該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她點了一下頭，臉早已經紅到了耳根。

“他想讓我一直都待在那裏，我不願意，就偷偷離開了……亦恒哥，我知道這很唐突，但我想，在你這裏借住幾天。等風頭過了，我就去找住的地方。因為，只有在這裏，他才……找不到我。”

鄒亦恒沒有猶豫，擡眼看著她：“如果你不願意，沒有人能從這裏將你帶走。別擔心，在我這裏，你想住到什麽時候都可以。”

面前的女孩低垂著眼眸，不再說話，也沒有動，但雙手一直緊緊握著玻璃杯，指尖發白。看得出來，她心裏一定在糾結著困擾著，在無比痛心。

鄒亦恒不知道她和盛宇淩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事到如今，去追問那些已經沒有意義。她既然從他身邊離開，應該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面上，他雖然不動聲色，但心底，還是隱隱有些慶幸的。守得雲開見月明，他一早就知道，她和盛宇淩，走不到最終。

兩人都各有心事的沒有說話。外面的天色仍然黑沈沈的，雨，也還沒有停。

安靜的屋子裏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手機鈴聲。鄒亦恒回過神來，對黎嫣然說：“是我的電話，稍等。”

站起身的時候，他還在疑惑，誰會在深更半夜找他，走到臥室瞥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手機，他嘴邊，驀地浮上一抹淺淡的笑。

嘉麗，盛總。

反應還真是迅速。

電話一接通，那邊馬上傳來盛宇淩的聲音：“鄒亦恒——”

三個字，咬著牙。他幾乎能夠想象，盛宇淩滿眼怒意的焦灼表情。

“她是不是去找你了？”那邊劈頭就問。

鄒亦恒平心靜氣，連氣息都不曾有分毫紊亂：“你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叫嫣然聽電話。”

他笑了一聲：“她不在我這裏，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好幾天前，我就開始找她，不過她沒有接我的電話。盛先生，你為什麽會問我要人？我以為，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的行蹤才對。”

說完這番話，鄒亦恒沒有猶豫，果斷掛掉了手機。

臥室裏只點著一盞臺燈，光線很柔和，在雪白的床單上暈出一片昏黃的光圈。他沒來由的有點興奮。很久，都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情緒了。

剛才，他抱了黎嫣然，她沒有抗拒。不管是因為太突如其來她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她潛意識裏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抵觸他，鄒亦恒覺得，這都是一個信號，一個令人欣慰的信號。

懷中仿佛還留存著溫潤的觸感，讓人心安。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都沒有去觸碰感情的事了，甚至在心裏也很少去想。但此刻，他隱隱有些期待。

黎嫣然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環顧著四周。

屋子裏依然整潔得像沒有人住。落地窗前，還放著那臺三角鋼琴，雖然仍然亮得一點灰塵都沒有，但看得出來，很久沒有人用過了，琴蓋也是合上的。

另一邊一直到天花板的書架也整整齊齊，只有單人沙發旁的小桌上，隨意摞著幾本書。

好一會兒，鄒亦恒才從臥室裏出來，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臥室讓給你，我睡外面。”

“啊？”黎嫣然很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好吧……還是我睡客廳吧。”

“也不是沒有過，你在怕什麽？”鄒亦恒笑得溫和，“私人用品我已經重新換過了，去吧，你肯定很累了。”

他一邊說，一邊攬著黎嫣然的肩，帶她進了臥室，離開時，順手關上了門。

黎嫣然站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床上果然已經換了一套用品，鋪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皺褶。

墻上的鐘已經指到了將近四點，她確實很累，而且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躺在床邊，發了一陣呆，黎嫣然才發覺心裏在想的事情，竟然還是盛宇淩。他會什麽時候發現她走了呢？又會是什麽反應呢？他會去哪裏找她，又或者……會不會找她？

不管怎樣，有一件事她是可以確定的，就是盛宇淩絕不會問，她為什麽要離開。

這樣一份感情，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走到今天已然是再也走不下去，也不算意外吧。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窗外是一片艷陽，明媚到刺眼。

連續兩天的暴雨，將天空洗得碧藍如鏡，連空氣裏都似乎一點雜質也沒有。

黎嫣然起了床，走出臥室才發現鄒亦恒已經出去了。茶幾上放著一臺手機，下面壓著一張紙。

紙上是棱角分明的黑色鋼筆字跡。

“嫣然：

我去公司了，廚房裏有早餐。給你留了一臺手機，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也可以用它聯系你的家人。晚上我盡量早點回來。”

底下的落款是“6月10日，亦恒”。

358孤單的感覺

上午的一縷陽光照射在字條上，這些簡單的字仿佛也帶上了一些和暖的溫度。黎嫣然放下字條，拿起他留的手機，眼前有些模糊。

她知道在鄒亦恒這裏，肯定會得到無微不至的關照，而且他也從來不會有任何強加於人的意志，只會像山澗清泉，一點一點漫過你的心扉，溫和又不動聲色。

和盛宇淩比起來，這是令人舒適得多，也放心得多的相處。可是她卻在心底無比愧疚。

千瘡百孔的心，無法再回應另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或者，能不能好。卻在這裏大言不慚的接受鄒亦恒的關心和照顧，不啻於在利用他。

黎嫣然握著那只看起來嶄新的手機，眼前突然一陣模糊，淚決了堤似的湧出來。她在茶幾旁慢慢蹲下，眼淚就那樣一滴一滴的掉在地板上，晶亮。

她抱住自己，孤身一人的強烈感覺，無端襲來。如果母親還在，會不會在這樣的時候緊緊抱住她，溫柔的安慰她，讓她有一個安心的地方可以放聲大哭？

如果有個父親，能在身邊給她無私又寬宏的愛，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那麽輕易的陷入一個男人的感情漩渦。又或者，令這一場失戀，不是這樣難以度過？

可是她什麽都沒有，甚至無處可去。她壓抑的哽咽，一直以來繃得緊緊的情緒，終於在溫暖又寂寥的陽光裏，潮水一般排山倒海的潰散了。

不知哭了多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嗓子是痛的，頭也暈暈乎乎。她起身去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裏眼圈紅腫的自己，又覺得沒必要。不過好歹發洩過後，心情不那麽糟糕了。

感嘆什麽呢，一直以來，不也都是自己一個人支撐著走過來的嗎。而且，也並非沒有人關心，再不濟，還有幹媽。

落地窗外面，車水馬龍，一派繁忙。快中午時，黎嫣然穩定了情緒，又簡單吃了點東西之後，決定還是先給幹媽打個電話，問問家裏的情況。

撥出那串熟悉的號碼，她心裏竟有些忐忑。

“餵？”很快，葉碧華就接了電話。

耳邊的聲音有些嘈雜，聽起來像是廚房的噪音。遲疑了一會，她才回答：“幹媽，是我。”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沈默，然後那陣嘶嘶聲突然停了下來，只有葉碧華略微顫抖的聲音：“嫣然……孩子，你終於肯跟我說句話了！”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個聲音，黎嫣然心裏也泛上一陣酸，本來就沙啞著的嗓子更加發不出聲來。

“幹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聯系你，實在因為，因為……”

“傻孩子，幹媽不是怪你。”葉碧華語氣柔和下來，緩緩說，“那天你走了之後，小暉才告訴我，你跟盛先生的事。其實，如果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和決定，我不會反對。盛先生是個好人，幫了我們很多。他真心待你，我只會為你高興。”

黎嫣然怔怔的，心裏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不過看起來網上流傳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幹媽應該還不知道。也是，駱暉在高考，他們大概也沒有閑心去關心網上那些八卦和閑言碎語。

見她沒吱聲，葉碧華接著說：“嫣然，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前幾天，盛先生給我打過電話，向我提出了想和你結婚的事。本來呢，我還覺得不太可能，不過看在他信誓旦旦的那份心上，當然是為你們祝福了。”

“啊……？”

她一陣愕然，怎麽沒有想到過，盛宇淩會跟葉碧華提那件事……然後又覺得，是自己太粗線條，他說和幹媽通過話，為什麽就不會告訴她要結婚的事……只是現在，她猶豫著該不該說出實情。

“哦，對了。今天一大早，他還給我打過電話呢，問了一些你的情況。”

“什麽？”黎嫣然心裏惴惴，小心翼翼問，“那，他都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要緊的，隨便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我覺得他是不是想跟我套套近乎，搞好關系，省的我以後在你面前說他壞話，哈哈。”

她看了一眼手機，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盛宇淩這個電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很快，她想明白了。他一定是發現她已經不在蘭溪谷，所以才會給幹媽打電話試探，看看她會不會回了家。

說不定現在，他也還在滿天下的找自己。黎嫣然心裏生出一點澀意，又很快將它強壓了下去。

電話還沒有掛掉，那頭有些嘈雜，她只聽葉碧華喊了一句：“別搶電話，小兔崽子！”然後聽筒裏就傳來駱暉的聲音。

“姐。”

簡單的一個字，她幾乎能想象駱暉那副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樣子。

“駱暉……”

“恭喜啊黎嫣然，竟然真的攀上豪門了。”

一句話，又讓她無言以對。

“我早就說過，像我姐這樣的人才，長得漂亮又有才情，是不會輕易被埋沒的。盛氏那樣的家門，雖然比我想象中的還是差了一點，不過也不算虧待你吧。”

“說大話也不怕閃到腰！”似乎是幹媽搶了一句，遠遠的通過聽筒傳來。

黎嫣然抿抿唇，只問駱暉：“高考，你去參加了吧？考得怎樣？”

“啊……？”

“其實我打電話，別的都不重要，只想問你這件事。”

駱暉支支吾吾說：“參加是參加了，不過你也知道我考前的情況……總之結果很慘就是啦，別問了。”

“既然如此，那就覆讀一年吧。”

“什麽……還讀？”

“你不傻也不笨，努力一把，不管怎樣，一個學校是肯定考得上的……自己的人生，要對自己負責。”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覆讀就覆讀，講這麽多大道理幹嘛？也是，我一個男人，又不能像你憑借美貌……”

黎嫣然臉色微微一熱。葉碧華又將手機奪了回去：“嫣然，你別聽小暉瞎說。放心，我會讓他去覆讀，他那個薄老師，其實也是這麽建議的。家裏的事，你就別太操心了，我倒是擔心你，以後如果進了盛家，肯定還會遇到不少麻煩……”

她心裏掠過一絲痛楚，猶豫了一陣還是鼓起勇氣說：“幹媽，這些擔心其實都是多餘的。因為，我根本沒有答應他。”

359你還想唱歌嗎

“什麽？”很久，葉碧華才怔怔問：“你……沒有答應？”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家，所以拒絕了求婚。幹媽，我現在已經離開他那裏了，如果他再打電話，你什麽都別說，也別告訴他我來過電話。我想……大家先冷靜一段時間。”

電話那頭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葉碧華的聲音，什麽也沒有說，只沙啞著問了一句：“孩子，那你現在……在哪裏啊？”

“我很好，和朋友在一起。不用擔心。”

草草結束了通話，她看著被掛斷的手機，一時竟一陣茫然，大腦像是當了機不知該何去何從。

下午，剛過五點，鄒亦恒果然早早的就回來了。問了幾句她今天的情況，便半是認真半是閑談的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他說，通過一個媒體朋友得知，原定在今天公布的盛宇淩與她的婚訊，被臨時壓下來了。連昨天已經付印的報刊也都全部回收銷毀。

黎嫣然一點也不意外。盛宇淩是行動迅速的人，沒有找到她的人，他當然會及時撤銷，不會允許更加難堪的事情發生。

“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有和你結婚的想法。”鄒亦恒語氣很淡漠，又有點嘲諷的意味。

黎嫣然低聲說：“是他一廂情願的。我沒有答應過。”

“哦？”鄒亦恒解開西服的紐扣，正準備去倒水，聽到這句話頓了頓。

黎嫣然咬著唇，低垂著眉眼，一聲不吭。

他笑了一聲，像是完全沒有在意她的話，轉而談到，“今天還有一個小道消息。他大哥，盛宇軒的婚姻好像也出現了裂痕。聽說和妻子鬧了別扭，那位季大小姐一氣之下回了家。這兩件事，估計夠盛老爺子操心一段時間的了。”

鄒亦恒完全是閑聊的口氣在說這些事，黎嫣然心裏卻一陣愕然。

果然，季婉瑩的婚姻也支撐不下去了麽……她覺得，這件事其實也不算意外，完全合情合理。如果她和盛宇淩是在英國的時候就兩情相悅，只是因為什麽原因而陰差陽錯的嫁給了他的大哥，如今，既然兩人都表明了心意，她要和丈夫分開，也算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吧。

“你在想什麽？”

鄒亦恒的話讓她回過神來，黎嫣然這才看到，他定定盯著自己，眼裏有一抹深沈。

“哦，沒什麽……”她慌忙撥弄一下發絲，假裝毫不在乎的說，“這些事……都與我無關。”

玻璃杯裏的水已經涼透了，鄒亦恒這才喝了一口，淡然道：“一會去月見吃飯吧？我定了包間。”

“這……不好吧？風頭還沒過去，我一出門，肯定就會被認出來。”

“沒事，在月見，不會有無關的人打擾。”

他眼裏藏著溫和的笑意，黎嫣然知道推脫不掉，便也不再拒絕。

驅車從凱亞公寓到月見，其實也並沒有多遠。只是正好趕上晚高峰，在路上多耽擱了一段時間。

黎嫣然坐在副駕駛位上，看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心裏沈沈的像一潭死水。在蘭溪谷住了只十餘天，卻恍如隔世，不僅她變了，連整個世界都不認識了一樣。

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一棟大樓樓身上的LED戶外屏上在滾動播放廣告，一張熟悉的臉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鄒亦恒在等紅燈，見她定定盯著外面便問：“在看什麽？”

黎嫣然回過神來：“哦，沒看什麽。那條洗發水廣告，是嘉麗的模特拍的。”

“是嘛。”

“嗯。”她點點頭。

是秦佑怡。不知為什麽，此時此刻黎嫣然竟有些感慨。她，林沛兒，方妍……大家都是在同一個起點，同一個時間進的嘉麗，如今真的是物是人非，各自紛飛了。沒想到一直堅持著而且小有成績的人，是秦佑怡。

到了月見，還是上回走廊盡頭的那間包房，只是菜色迥然不同。是適合夏季，更加清爽的食材和做法。

和上次一樣，也是小野寺紀香親自來招待他們，殷勤又不失禮節。

吃到一半，鄒亦恒突然問：“嫣然，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事?”

黎嫣然擡起頭，見對面的人神色認真，便放下筷子，好一會兒才回答：“以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也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不知道——並不是敷衍了事的回答。伴隨著和盛宇淩關系的結束，仿佛一切，都在這裏戛然而止，無法前行。

在嘉麗當專屬模特的職業生涯，以後應該沒有機會再繼續了，何況她現在還緋聞和負面新聞纏身，在公眾面前連面都不敢露。

鄒亦恒似乎也明白這一句簡單的“不知道”底下蘊含的心酸和無奈，沒有太追問什麽，只平心靜氣的用熱毛巾擦了擦手，聲音溫和的問：“那，你還想唱歌嗎？”

黎嫣然一怔，半晌沒有回答。

唱歌……這兩個字，已經快要被她淡忘了。

一開始的那些夢想現在看起來，遙遠又陌生，還很幼稚。

她撿起桌上的筷子，握在手中，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嫣然……”

鄒亦恒看上去有話要說，黎嫣然打斷了他，輕聲說：“亦恒哥，我知道你的好心。只是，我現在完全沒法去想這個問題。我……一點心情都沒有。而且，我也不知道在發生了這麽多事之後，該怎麽去面對公眾。”

鄒亦恒將原本要說的話壓了下去，只不無擔憂的看著面前低頭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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